多伦多洗衣球

循此苦旅

琉特琴[ELE]

艾吉奥看到手工店里那块云杉木时,他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幻想莱昂纳多坐在自己身边弹着一把琉特琴,阿诺河的河水从他们身边缓缓流过。且不说那块方方正正的木材如何在一个银行家二儿子那不务正业的脑海里完成了从原材料到成品的蜕变,也不论他为什么就这么肯定莱昂纳多一定会弹奏这种普通的乐器,艾吉奥发自内心地觉得他想要一把琉特琴,然后把它送给他的画家朋友。

他找他的父亲帮忙,一周以后那把云杉木的琉特琴就做好了。接到奥迪托雷家仆人送的信,如约和艾吉奥在手工店门口碰面的年轻画家对艾吉奥这份心血来潮的礼物爱不释手,当下放下手头的工作和他一起来了阿诺河边。

“这…这真是不可思议,…magnifico!”莱昂纳多拿起那支云杉木做的琉特琴,他喜欢那些精致的琴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你从哪里弄来的?”他把琴翻了一个面,目光很快又被那里雕刻着的玫瑰吸引了。

“我父亲的一个朋友,佛罗伦萨最好的工匠之一。”银行家的二儿子双手背在身后,自得又紧张地在莱昂纳多面前踱来踱去,等待着画家的评论。

“谢谢你,艾吉奥,我真是太喜欢了。”莱昂纳多用明亮的蓝眼睛看着他,金色的发尾一颤一颤的,他的手指一碰上琴弦就拨出一串儿奇妙的音符,“我可以在它的背面自己刻点儿什么,我在韦罗基奥老师那里学过很多这类…技巧。”

艾吉奥想告诉莱昂纳多你可以把整个佛罗伦萨都刻上去,可那把琉特琴比他先开口。莱昂纳多挑了靠近河边的一级台阶坐了下来,艾吉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琴声从琴箱背面玫瑰花的花瓣缝隙里漏出来,佛罗伦萨下午的阳光金灿灿的,姑娘们在唱歌,船夫荡起双桨,阿诺河的河水在他们身边缓缓流过。一曲结束时奥迪托雷家的小伙子激动地侧过身去,一枚弗罗林调皮地从钱袋里滚出来,打着转儿滚进了河水里。

“我可不是街上弹小曲儿的艺人。”莱昂纳多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枚掉进水里的弗罗林,把乐器搁在了膝盖上。

“我当然知道!”艾吉奥又开始卖弄他在向父亲找借口上饱经磨练的反应能力,“呃…我在给你做这把琴的店里听说的,这是个习惯!当你在河边听到琉特琴的曲子结束时,你得往河里扔一枚硬币。”

“那他们呢?”莱昂纳多用目光示意维琪奥桥上的一位演奏者和围在他身边的一大群路人。

“他们才不知道这些规矩。”艾吉奥用非常令人信服的目光看着莱昂纳多,他的回答非常理所当然,差点就说服了他自己。

莱昂纳多笑了起来,开始尝试下一支曲子。在这首歌结束的时候,艾吉奥又从钱袋里掏出一枚弗罗林扔进了河里。

“其实你不用非得找个仆人约我出来,我是乔瓦尼和玛利亚夫人的朋友,当然也是你的朋友。”

“嗯哼。”艾吉奥点点头。这他早就知道了。

“朋友随时都可以去敲我工作室的门,”莱昂纳多漫不经心地拨出几个音符,“反正大部分时间我都在那里。”

“那晚上呢?”艾吉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说实话我晚上也来找过你,可你从来不开门。”

“哦,那时我在二楼,你弄出的这些动静我可听不到。你可以从二楼的窗户进来,”莱昂纳多搁下琴,顺手把一枚弗罗林撒进河里。“就像以前你和克里斯提娜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且不遑论这话里昭然若揭的暗示,艾吉奥的头脑在一瞬间被一阵没来由的激动之情填满了。冷静之余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莱奥怎么知道我和克里斯提娜在一起”,第二个则是“他的工作室居然还有二楼?!”

晚上艾吉奥真的来了,爬墙的惯犯挂在二楼窗架上猛锤工作室的窗户,唯恐几十米之内的邻里不知道大师家里有个不分日夜的访客。只有莱昂纳多——没有沉浸于工作的时候,他用在这位朋友身上的心思算得上缜密——隔着窗户提醒艾吉奥先把一只手从窗棂移到突出的墙面的砖块上,不然等他推开窗户的时候,他就要把艾吉奥一起推下去了。

画家推开窗户的时候艾吉奥像一只鹰一样飞了进来,这并非比喻,艾吉奥跑得很急,几乎是摔进来的。他喘着气扶住莱昂纳多的肩膀,又伸出一只手把窗户带上了。

“莱昂纳多!”回复一会儿呼吸之后,小伙子忽然笑了起来,“我在街上听到卫兵说要找你算账。你干了什么好事?他们知道我们是朋友,居然连我也一起追。”他放开画家绕着他转了一圈,把莱昂纳多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你居然也有这么一天,我都以为这是我的专长了——话说回来,你不会也去爬了哪位姑娘的窗户吧?”他伸手捏了捏莱昂纳多的手臂然后自言自语,“我看不像。”

“啊!”画家窘迫起来,他拉过艾吉奥的手,把他带到一大堆手稿面前。“等等…让我找找…”他在浩如烟海的手稿中翻来翻去,嘴里还轻轻嘀咕着艾吉奥听不懂的句子,“…就在这儿…啊!这儿!”他像个得胜的士兵一样再一次握住了艾吉奥的手,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张完成度不高的手稿,正炫耀般朝艾吉奥挥舞着。一位贵妇人——这样的女人最爱找画家们为自己画像——她的家族甚至与奥迪托雷家族有生意上的往来,艾吉奥曾见过他的父亲在舞会上同那位妇人交谈。

——但那并不重要。莱昂纳多还没为画上的贵妇添上衣服,画布的空白处就被他填满了乱七八糟的草稿,很明显,画家不打算完成这幅肖像了。

艾吉奥沉思了一下,非常严肃地开口。

“莱昂纳多,告诉我,她为这幅肖像付了多少钱?”

“十五弗罗林。先付钱,我答应两周之前把画像交给她,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所以……”

“所以卫兵们满大街嚷嚷着要找我和你算账。可我干嘛要告诉其他贵族我的工作室在哪里?”莱昂纳多睁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显得无辜极了。

就像解谜者撞破了谜底,两个年轻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莱昂纳多,我就知道!”艾吉奥从莱昂纳多手里接过那张手稿,笑得连气也喘不上来了,“你的恶习真是根深蒂固!”莱昂纳多抹抹手臂上蹭到的铅粉,非常慷慨地对艾吉奥点了点头,“拿去吧,我要把她送给你——她还没穿衣服呢。”

艾吉奥开始理解他温柔优雅的母亲为何敢于在第一次带他去见莱昂纳多时就在工作室门口和自己开起了“le vagine”的玩笑,莱昂纳多身上带有一种艺术家的热情与不拘小节,而这活力能把围绕在他周围的人变得年轻。至于艾吉奥自己,他则愿意非常坦率地承认,他热爱这种随性的热情,美妙的生命力从莱昂纳多本人身上流淌到他工作室的每一个角落,让年轻的艾吉奥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围绕在他周围的渴望。

画家推开窗子探头看了看,卫兵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儿,守卫们也没有无良到在和平年代拉响警钟深夜扰民。如水的月光洒进屋内,照在一地的手稿和木质机械上。

“好了我的朋友,夜晚方长,不要浪费了时光 ——去找你的克里斯提娜吧。”

未来的银行家——至少艾吉奥自己是这么认为——捉住莱昂纳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换上了自己最亲切,最迷人的微笑。

“今晚我不去找克里斯提娜,我哪里也不去,就待在这儿了。”他想了想,飞快地伸手指了指街道上根本不存在的卫兵,“街上那些人还在找你的麻烦呢,你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

莱昂纳多审视了他一番,像是在确认他是否认真。艾吉奥的笑脸都快绷不住了,莱昂纳多终于放下刚拿在手上的画笔,拿起一旁的琉特琴坐在了地上,艾吉奥这才发现莱昂纳多在乱七八糟的工作室里特地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安顿了那把木琴,心里不禁又雀跃起来,也跟着莱昂纳多在工作室二楼的地板上坐下。

“我弹琴,那你呢?”

土生土长的佛罗伦萨人一翻那双迷人的棕色眼睛,冲画家做了个鬼脸。

“我唱歌?”

若是不在女孩的闺房里消磨整夜,佛罗伦萨的夜色同样直入人心,一轮圆月高挂天空,环绕着城市的高塔在地面上投下影子。鹰从去往比萨城的普拉托门来,又从南门飞往更遥远的罗马城去,流畅的羽翼只是飞快地划过月亮,在那里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正像是从工作室打开窗户里传出的干脆流利的琴声。艾吉奥靠在莱昂纳多肩上毫不顾忌地唱着歌,画家的表情始终在犹豫和愉快之间徘徊,正如那游离在曲调之外的歌声。最终他的表情还是稳定在了微笑上,莱昂纳多的手指轻快地拨弄着琴弦,他想起和艾吉奥一起度过的下午,他还有无数幅贵妇人的肖像没有完成(虽然他也不会完成),但那时他只希望他们的口袋里能冒出无数个金光闪闪的弗罗林,能让他们一边扔着硬币一边走到阿诺河的入海口去。

艾吉奥的歌声慢慢弱下来,他开始认真地询问莱昂纳多工作室里哪里有睡觉的地方。他困得这么早真是叫莱昂纳多惊异,毕竟这小子的夜生活也是出名的花样百出。他只好再次确认了艾吉奥真的打算哪儿都不去,然后指了指自己平时睡觉的木床。

艾吉奥用手臂撑起身体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先凑过身去亲了亲莱昂纳多的嘴唇。——他自己——谁知道他自己还记不记得?那是个睡前习惯。他们在彼此身上分享自己的习惯,正如艾吉奥流畅的肌肉正潜移默化改变着莱昂纳多绘画的线条。画家在朋友躺下后重新走回画架前,他的灵感像个打翻了的盒子一样稀里哗啦冒了出来,莱昂纳多匆匆给手稿里的一张肖像添上了背景,一条山间的溪流,两旁生长着高大的云杉。

艾吉奥醒的时候,莱昂纳多正穿着和昨晚同样的一件衣服躺在他的身边,金色的发尖翘到了他眼前。他听城里人说过莱昂纳多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传闻,可因为昨晚毕竟是他先躺下的,传闻的真假也无从考证,年轻人不禁感到一阵遗憾,想要看着莱昂纳多入睡的念头也随之而来。送给工作室主人的琉特琴放在床头,艾吉奥从床上起身时,衣角在琴弦上带出了一两个美妙的清音。奥迪托雷家的小伙子轻手轻脚推开窗户,阳光,鸟鸣,早集,他翻身落到街上,一个没有姑娘的晚上,没有亲吻,没有性/爱,他的脚步还是和从前一样轻快——至少,他得在父亲发现他再一次夜不归宿之前回家。

fin.

*阿诺河到底有没有入海口啊...理工生一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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