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洗衣球

循此苦旅

[普奥]求婚

*一战结束后,凡尔赛条约签订前

*求婚反面教材

 

瓦修在边境的车站等了六班火车:每当一班新的火车驶入瑞士境内时,车上那些奥地利人的眼神就像是他们到了天堂似的。所有人都挤到窗边看这个小小中立国不可思议的一切,人们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再也不愿从窗边挪开半步。

当罗德里赫乘第七班火车越过瑞奥两国的边境线时,那辆破旧的,带着破碎车窗的火车发出最后一声尖锐刺耳的吱嘎声,终于如释重负地停下了——乘客要在这里换上瑞士车厢,而火车属于奥地利的那半截要回到那个在战争后艰难挣扎的国家去,汽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被饱受磨难的命运压得喘不过气来。罗德里赫摇摇晃晃走下车,潦草地和瓦修拥抱了一下。

“在这里能待多久?”

“二十五分钟,然后得换另一趟火车到苏黎世去。”

“太好了,还来得及。”罗德里赫急匆匆地走进车站旁的一家小商店里,在瓦修出声阻止之前从箱子里掏出一大把奥地利克朗,把它们像废纸一样推到店铺老板面前,柜台后的男人点了好一会儿,最后拿出四大块巧克力递给他。

“就这些?”罗德里赫小心翼翼把巧克力收起来。

“本来只能买三块半的,先生,我便宜给你了。”

“通货膨胀已经这么严重了?”他们重新走回站台上等车时,瓦修担忧地问。

“是啊,只能更糟,也许再过一周,这些钱就连一块巧克力也买不到了。”罗德里赫顾不上风度,拆开包装纸就伸手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巧克力,换作平时,他总要拿手帕装模作样地擦上好一会儿,而现在他连路都走不稳。他太饿了,而且手帕因为在来时的火车上碰上了一个伤兵,已经拿去给他包扎伤口去了。

“喂,你还好吗?”瓦修扶了他一把。

“没事,”罗德里赫忙着掰巧克力,说话含糊不清的,“就是有点头晕。”

“慢点吃。”

罗德里赫刚往嘴里塞进一大块,嘴巴被塞得鼓鼓的。一听这话,他立刻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抗议。

“别担心,这只是个前哨站,”瓦修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这里是瑞士,每一家商店里都有咖啡和巧克力卖,慢慢来。你的行李呢?”

罗德里赫狼狈地用手帕擦了擦嘴,把嘴里那块巧克力咽下去,“…在火车上被偷了。”

“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除了几张乐谱。别担心,现在整个奥地利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那算了,先去我家再说吧。”

罗德里赫没精打采地点点头。瓦修打量了他一下,旧大衣里面的衬衫上掉了一颗扣子,灰头土脸的,行李箱被人偷了,身上就剩一个琴盒,口袋里满满当当塞着几大块巧克力,看上去有点滑稽。

 

考虑到是自己邀请罗德里赫来瑞士的,瓦修还是尽自己所能尽了地主之谊,让自己的房子看起来没平时那么不近人情。桌子上铺上了传统的方格桌布,中央摆着一瓶花,旁边是一小篮白面包,果酱摆在橱柜里。给罗德里赫准备的房间里特地托人运来了一架钢琴,打开窗户后就正对着后院的小花园和苏黎世的湖光山色,要说作为疗养,整个欧洲都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某天下午散完步以后,他和罗德里赫就坐在花园边的小桌上喝咖啡。

“国家人格会死吗?”罗德里赫突然问,他的语气就像是在问“今天下午的蛋糕里要不要加奶酪”一样。

“会啊,你又不是没见过。”瓦修坐在圆桌的另一侧,翻着苏黎世本地的一份小报,“东罗马和神罗。”

“那要怎样才能死掉?”

“就那样…被更强大的国家侵略或是占领,文明消亡,财富落入他人之手…”

“那人民呢?”罗德里赫最在意的反倒是这个。

“如果侵略者是像土耳其人一样的莽夫,人民自然没有好日子过。不过这也说不定,皇帝大人【1】在他占领的土地上不是很人道吗?”

“那么,要是能碰上波拿巴那样的人就好了。”

“不要!”瓦修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罗德里赫吓了一跳,紫罗兰色的瞳孔收缩着,目光在房间四处游移,就是不肯直视瓦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罗德里赫,活下去。”瓦修握着他的手,几乎是恳求他。

罗德里赫摇摇头,把手抽了回去。瓦修还想说点什么,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

“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不上好,他刚才还问我国家人格会不会死掉这种蠢问题。我不敢表现得太惊讶,怕刺激他,但是…对不起。……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会尽力帮他,我认识罗德里赫的时间比你长,我和你一样不想让他消失。但是,说真的吧,你最好亲自来一趟。战争结束时是你最先发现他心理状态不对劲的,现在他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怎么解决,也许也只有你才能发现。……我知道,我知道,通货膨胀,国内经济一团糟,我能再帮你照顾他一阵子,你要相信苏黎世是个适合恢复的好地方,但我不确定一直这样对他是否真的有帮助……好的,我不忙,如果你要来,记得提前联系我,我给你提前准备护照,现在想背着战败国国籍进入瑞士可不容易。”

电话被挂断了,瓦修站在书桌前思考了一会儿,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弗朗西斯,你在忙吗?”

“还好,”电话那头,弗朗西斯停下了正在写文件的笔,“毕竟小赫尔维蒂【2】可不经常主动联系我。”

“我这不是联系你了吗…说正经的,你有没有见过失去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志的国家人格?我是说,这很少见不是吗,从政府到人民,最后投射到他本人,没有一个还有让这个国家继续存在下去的愿望,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的国家从地图上被抹掉,越快越好。这样的国家人格,会因为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志而消失吗?”

弗朗西斯笑了一下,他见过不少这样的国家,不过他们的痕迹现在在历史里已经很难找到了,他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字。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瓦修还是太年轻了。

“你是在担心罗德里赫吧?”

“啊,”短促的停顿,“没有没有!罗德他挺好的。”

弗朗西斯没理他,“我见过这样的例子,很多不愿意继续存在的国家人格最终如愿以偿地消失了,有些是自杀,有些就那样在某一个晚上安静地消失在自己的客厅里;一般来说,不久以后就会有新的国家人格代替他原有的位置。但是赫尔维蒂你要分清楚,不少人在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都会发出求救的信号,他既然去找你,我可以冒昧拜托你照顾好他吗?”

“我会的,”瓦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他没来找我,是我邀请他来瑞士的。”

“啊哈,基尔伯特拜托你的?”

瓦修打了个冷颤,在这个人精面前,自己老是有种面对拿皇时代的他的感觉。

“是的。是他最先发现罗德里赫状态不对,不过他自己现在也焦头烂额,实在是分不出空来帮他,只能拜托我邀请罗德里赫来瑞士疗养一阵子。”

“果然是那家伙,哥哥我和他恶友这么多年,他有什么小心思我都能看透了。基尔伯特那个狗逼,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放弃那个小少爷,真是改不了狼子野心!你没去过特蕾西娅女王之前的美泉宫,我告诉你,当他还是哈布斯堡底下的一个小臣国时就对罗德里赫那个位置,或者那个人,当时我们也分不清楚,他那时对这些东西的渴望就赤裸裸的!”

瓦修不得不提醒他跑题了。

“咳咳抱歉,总之,那挺好的。你得陪着他…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瑞士是个恢复的好地方。告诉小少爷我们都很关心他,战争刚结束的时候是挺难,不过总会过去的,让他一定要活下去。”

或许是他把对罗德里赫的关心强调太多遍了,向来谨慎的瓦修敏锐地感到一丝违和。

“等等,你才不是真的关心他,对不对?你们都不是。你们只是不想让他再一次搅乱欧洲的局势,因为你们中没有一个人有把握在他的消失可能引发的混乱中打上一场胜仗,对吧?”

弗朗西斯又笑了,这是一天里他笑得最放松的一次,“赫尔维蒂,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才能看清战争带来的每一种疾病。”

“嗯哼,”弗朗西斯咬着笔帽斟酌了一下措辞,“总之,一定要让罗德里赫活下去:算我拜托你的,不光是我——亚瑟,费里西安诺,他们一样也会拜托你;托里斯,菲利克斯,伊丽莎白【3】,他们畏惧罗德里赫,同样也会这么拜托你。迫不得已时你得【强制】他活下去,如果真的碰到了你处理不了的情况,一定要联系我们。”

“然后让你们用那些‘文明人的手段’帮他活下去,好继续为你们还战争债吗?我明白了。”说着瓦修语气一变,“得了吧,我能做的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帮他活下去,如果死了对他来说更好,我愿意和他一起作出判断。利益争执是你们自己的事,别拜托我来做,我已经不是当年为你打仗的雇佣兵了。”

“好的好的,”弗朗西斯有点慌,“不过,要是他真的…呃,不愿意继续存在下去了,预先告知我一下可以吧?”

“嗯。”

 

罗德里赫面前摆着一杯啤酒,不多,似乎只是用他不喜欢的苦味来麻痹自己。奥地利的通胀还是很严重,每一天都能发现一个瑞士法郎能兑换的奥地利克朗比前一天多了好几倍,边境上的德国人发现其中有便宜可占,就乘火车跨过边境线,花上一丁点儿马克买上好几打便宜啤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然后不省人事地,像货物一样被扔上火车送回自己的国家去【4】。

基尔伯特就坐在一列类似的火车上,从德国到奥地利,车厢里全是酒鬼,烂醉如泥的人,弥漫着酒味和呕吐物气味的车厢熏得他想吐。一个醉汉滚到他脚边,流着口水想要抢他的鞋,就因为那上面有可以修补工具的皮,基尔伯特提起行李箱往那人的脑门上来了一下,醉汉重新倒在地上,顺着车厢走廊滚远了。

“Scheiße.”他骂了一句,又倒在满是污渍的车窗上睡了。

列车足足开了八个小时才离开德国边境,放在战前这个时间应该是五个小时。基尔伯特跳下车,他要在这里换乘去瑞士的列车,这里车站的过境检查是最松的。当天半夜他就能到苏黎世,而他之前坐的那列火车要继续苟延残喘地开到奥地利去。

奥地利,奥地利。他在冷风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这个名字,从前是皇冠上的珍珠,现在是和他一样倒在尘埃里的罪人。

罗德里赫现在已经不在奥地利了,所以他要到瑞士去。他出发前已经打定主意,就去看他一眼,在瑞士待一天就回来,公务已经好好写在笔记本上交给路德维希了,他放心不下罗德里赫,他要亲口和他说话,一小时,两小时,都行,不能让他太累。然后他就回德国去。

凌晨五点半,当基尔伯特带着一身酒味和呕吐物的气味按响别墅门口的铃时,瓦修差点报警。

“你搞什么?不是让你来之前告诉我吗,我帮你弄通行护照。”

“没有通行护照我这不是也过来了吗,”基尔伯特揉揉酸疼的膝盖,“罗德里赫在哪?”

“走廊右边第二间。但是你别以为我会让你在这么大清早的去见他,身上还好像塞了一个垃圾场,”瓦修掩着鼻子一指浴室,“先去洗澡,八点我给你一起准备一份早餐。”

 

基尔伯特当然没能等到瓦修做好早餐的时候。六点十分,他裹着一件较自己的身材而言有点小了的浴袍,蹑手蹑脚推开了走廊右边第二个房间的门。罗德里赫还在睡着,他看起来挺平静,除了苍白的脸色和几个已经结痂的小伤口,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儿垂危病人的那种不安。基尔伯特在床边走来走去,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结果还没等他作出决定,床上的人就被他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弄醒了。

“基尔伯特?!”罗德里赫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撑身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有点担心你,”基尔伯特摆出最无害的表情,“过来看看。”

罗德里赫疲惫地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

“我听说你打算放弃国家主权来着,”时间不多,他打了直球,“不会是真的吧?本大爷可是失望透顶。”

“是的。”罗德里赫的回答还是很简单很平静,基尔伯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他感到一阵暴怒。

“你就那么想死么?”他站在床前,恨铁不成钢地拎着罗德里赫的领子,“我们打仗时你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你不是很能打,求生欲强得不得了吗,当我的剑顶在你喉咙上时,你不是还用双手死死抓着那把能杀了你的剑,不让它再前进一厘米吗?”可恶,他是在那一刻爱上他的吗?他忘不了罗德里赫满身尘土地跪在地上用双手握住那柄利剑的样子,温柔抚过琴键的手被割得鲜血淋漓,像滚烫的泉水,像帝国的晚霞一样流到他的衣服和地上,那一刻漫长得如同一生。

“以后你再也不是德意志联邦的一分子了!滚回家听音乐去吧!太弱了,太弱了!【5】”

在胜利的战场上,基尔伯特落荒而逃。

“俾斯麦老爹就不该心软,他应该让你割地赔款,让你明白再也站不起来是什么滋味,而我,我就该在萨多瓦的战场上杀了你!”

反抗啊,罗德里赫,我最尊敬的对手,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拿出你从前那些轻蔑的言辞来,和我吵一架啊。

“听我说,听我说。”罗德里赫耐心地把基尔伯特拎着他领子的手掰开,“我知道你现在也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关心我家的事,所以听我说,我继续存在下去是人民的负担:没有面粉,没有面包,没有煤,没有煤油,依靠自己的力量不足以维持生存,要么革命,要么有人站出来,找出化解灾难的方法。我不是从前的哈布斯堡了,基尔,现在我只有政党,而我也成了他们的负担:所有那些政党,社会主义的,教会力量的,民族主义的,没有一个想让‘奥地利’继续存在下去。”

“说的什么大话,你以为从前的你就是他们的荣耀了吗?”基尔伯特讥笑道。

“是啊,”罗德里赫看着窗外,一只海鸥停在窗台上,好奇地和他对视着,“国家人格能感受到他的人民所投射给他的感情,现在,从前那些爱,自豪和期待都不见了。”

基尔伯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自己现在体验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感觉。与他不同的是,这会儿德意志人“存在下去”的意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放过我吧基尔,我以前过得很好,就算输给你之后我过得也比现在好得多。人民对我都还抱有期待,知道一切会越来越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着一具残缺的躯体【6】,像个乞丐一样靠别人施舍活着,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的国家从地图上抹去。从前的邻国惧怕我,怕巨额的战争债务会拖垮他们的经济,又怕哈布斯堡皇室卷土重来,把他们好不容易争得的独立拉回庞大帝国的阴影里。”罗德里赫光着脚从床上下来把睡袍挂到衣架上,找到自己的裤子和衬衫穿上,基尔伯特眼尖地瞥到他背上有不少伤口。

“你的伤怎么回事?”他追过去按住罗德里赫的肩膀,不让他把衬衫套上。

“打仗时弄的。”

“骗人,照国家人格的恢复速度,要不这些伤口每一个在最初都能杀了你,要么就是最近才弄上去的。”当时弗朗西斯从他肩上直直砍下去的那一剑,自己只用了半个月就连疤痕都消失了。

罗德里赫不说话。

“喂…”基尔伯特很惊恐,“你不会…在瑞士被虐待了吧?”

“……”罗德里赫有点无语,“没有,我没骗你,真的是打仗时弄的,战争结束之后也有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伤。只不过自从我有了死的念头以来,身上的伤口就不再恢复了,只是结个痂。你看到的这些有些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疼,没事的。世界知道谁想活下去而谁不想,它把资源都留给前者。”

基尔伯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一下意识到事情是真的很严重了,要是他不做点什么的话,罗德里赫可能真的会死掉。

可是,他能做什么?现在他和罗德里赫一样,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想法曾出现在他每一个最狂野的梦境里,而现在它看上去居然是最优解。

“喂,罗德里赫,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什么?”罗德里赫扣扣子的手抖了一下。

“就是,咳,和我成为一个国家…别那么看着我,我认真的,我们家上司肯定也不会反对,两边都是;我们本来就是同宗,我能比所有人都更好地接受你的文化,不光是文化,你的一切我都愿意接受。我保证合并以后你不会死掉,去他的继承国吧,如果我们一起,事情总能变得容易些。”他四处寻找能充当戒指的东西,没找到,干脆直接在罗德里赫面前单膝跪下了,“抱歉啊,戒指我一会儿再补…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基尔伯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我愿意。”

这个回答来得太快太不可思议,基尔伯特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

“我愿意,”罗德里赫急促地吸着气,就像是溺水的人刚浮上水面一样,紧紧抱着那最后一块浮木,他也跪下了,跪在基尔伯特面前颤抖地紧紧抱住他,他在哭,“和我成为一个国家吧…”

“好了好了…”基尔伯特把他搂着,右手安抚地一下一下拍他的背,“没事儿了,会好的,你看,我不是过得比你还要糟嘛。别再想那些蠢事了,好么?”他温柔地看着罗德里赫的眼睛,“活下去。”

基尔伯特猜得没错,那是最优解,罗德里赫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而在他来瑞士以前,他就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只是在基尔伯特一时冲动提出这个想法之前,他们都以为对方永远都收不到了。

 

基尔伯特决定违约。出发前他和自己说好只在瑞士待一天就回去,现在他决定至少多留两天,他在心里对承担了双份工作的路德维希猛烈道歉。那天晚上,他俩缩在罗德里赫房间小壁炉前的双人沙发上,手拉着手靠得紧紧的,就好像光是壁炉还不够暖一样。

“你知道么,我家现在也开始通胀【7】了,够糟心的。不过,你可以报复我了。”

“坐火车去你家买便宜啤酒么?”

“对啊,就像我们当时做的那样,现在奥地利克朗倒是稳定了。”基尔伯特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罗德里赫笑了,“我不喜欢喝啤酒。”

“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现在眼前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合并以后肯定还有苦日子要过,小少爷你没关系吗?”

“你抢走西里西亚的时候也没考虑过我能不能过苦日子。”

基尔伯特觉得有点好笑,他俩现在就像两个相约私奔的年轻人一样,虽然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但是突然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依靠。他笑出了声,罗德里赫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一样,嘟哝了一句“笨蛋先生”。

“会好起来的。”

“嗯,大概。不过现在谁也没资格保证这个。”

“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明天,一周后,都行。不是‘跟你’,我得到维也纳去。和会上那群人不是还在吵个不停吗?我要回去看看政府的态度。”

“我恐怕得亲自去巴黎,路德和我一起。”

他们都沉默了一下,没人知道最后的审判会是怎样的。目前为止已经进行了四个月之久的巴黎和会是悬在所有战败国头顶的一片阴云。

“回去之前,你得留给我足够的时间和瓦修道别。”

“会的,我也要好好谢谢他。”基尔伯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开口的银戒指,旧的,看起来不贵,是他白天去市场上买的,上面除了划痕以外一点儿装饰也没有,“手借我用一下。”

罗德里赫乖乖伸出左手去,基尔伯特把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大了一圈儿,他又很有耐心地一点一点用开口把戒指调到合适的尺寸。“好了,罗德里赫·贝什米特先生——我说过戒指我之后会补的。”

罗德里赫任他摆弄着,“你的呢?”

“我的什么?”

“你的戒指啊。戒指总不能只有一个吧。”

基尔伯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罗德里赫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8】,一下子涨红了脸。

“我…”

“我明天就去买!”

 

开往德国和开往奥地利的列车是两个方向,他们在苏黎世的月台上分别。瓦修给他俩每人都塞了一份巧克力和咖啡,回国以后这些东西就不好弄到了,基尔伯特吻了罗德里赫一下,他惊喜地发现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开始恢复了。他还想和他一起待更久,不过不着急,他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回国以后罗德里赫去找了国务大臣,与德国合并的事很快就被提上了日程。如基尔伯特所说的一样,两国政府都没有反对,两个同宗的国家在这种情况下统一对他们都有利。现在,他们所要等待的只有那个最后的审判,巴黎和会结束的一刻。

“这算什么条约,这简直是抢劫!”凡尔赛宫镜厅里,基尔伯特把笔往桌上一摔,“我不可能签!”

“条约不可能有任何改动,战败国要么接受,要么继续战争。”弗朗西斯特意把“战败国”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就接着打啊!”基尔伯特大怒,“普鲁士在反法同盟里输了六次,那时我也没有怕过!”

弗朗西斯有点尴尬,然后他想到基尔伯特没有参加过六次反法同盟。他不知道如何回敬他,普鲁士的双头鹰发出愤怒的尖啸的时候,没有人会不为之而感到胆寒。

基尔伯特还想拍桌子强调立场,结果拍了个空,一个趔趄被路德维希拉了回去。“别丢人了,哥哥!”路德维希仗着身高优势严肃地俯视着他,右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抓着他不让他再冲出去,“看清现实,德国现在根本没办法和协约国抗衡,再打下去的话恐怕真的会亡国,那是你想看到的吗?!”

基尔伯特仿佛被“亡国”两个字扎了一下,他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来。亡国,是啊,他最疼爱,最为之骄傲的弟弟,他怎么可能让他像神圣罗马一样再一次消失呢。

“我签。”基尔伯特咬牙切齿地拿起笔。这是暴力,是抢劫,他突然想起当年就是在这里,在镜厅,他对弗朗西斯也是这么做的【9】。那才过了多久,四十年,五十年?感觉是很近的事情…真是一报还一报。他讽刺地笑了一下,拿笔的手冲弗朗西斯比了个中指,然后在条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巴黎和会结束了!”维也纳的每一条街道上,报童奔走着向每个人通报这个消息,他们大概是今天整个奥地利最开心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会来买他们的报纸。罗德里赫没在国会待着,他坐在城堡剧院旁的一条长凳上,每天早上九点这儿开始售票,他就能买到那天歌剧中最好的位置。现在八点四十五,他还有十五分钟要等。

“请给我一份。”他把一个克朗递给报童。有关和会的消息印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翻开《凡尔赛条约》那一版,在协约国提出的一堆条件里,他第一个看到的是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条。

【在没有国际联盟的同意之下,奥地利不可以直接或间接地放弃她的独立;德国承认奥地利独立,并永远不得与她进行经济或政治的合并。】

他又慢慢地读了一遍,以确认自己把每一个字都读得正确。多奇怪啊,他从小使用的德语现在看起来这么陌生——多奇怪啊,一个不想存在的国家被命令道:“你必须留在这儿,存在下去!”

罗德里赫呆呆地看着报纸上的条约,那明明是能判他死刑的一句话,治好他病的药没有了,因为他永远也不可能再与德国合并;按理说他应该回到想死的状态,但是现在他也不能死了,因为战胜国强迫他活下去【10】。这一切基尔伯特都知道,他都知道。

罗德里赫拿着那枚旧戒指笑了起来,一滴眼泪落在新印的报纸上。

而德国代表在条款下签字了。

 

【1】    拿破仑一世

【2】    个人设定里弗朗西斯对瓦修的称呼,源于被法国建立的赫尔维蒂共和国

【3】    战后从原奥匈帝国中分裂出的独立国家

【4】    战后奥地利通货膨胀最严重的时候,德国人纷纷拿着自己(那时还没有贬值)的马克,跨过德奥边境来奥地利喝不要钱的啤酒…

【5】    普奥战争结束后,奥地利完全退出旧的北德意志联邦,普鲁士则有权建立以它为首的北德意志联邦。这句话源自德语组同人作《德语能否叙述爱情》

【6】    奥地利在一战后失去了近80%的领土

【7】    一战后著名的德国马克恶性通货膨胀,此处时间略微提前

【8】    求婚戒指只有一个,而结婚戒指才是一对

【9】    指1871年的普法战争

【10】  关于协约国为什么反对德奥合并:主要原因是担心增强德国的实力,而《凡尔赛条约》的主要目的就是削弱德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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